紅蓮漢化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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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原創] [燐雪]有一種愛,可以打敗地心引力01-0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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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5-6-21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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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发表于 2012-7-1 21:06: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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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序邁入夏秋交際,以致於連陣子陰雨綿綿,讓街道浸潤在潮濕氛圍,舉目遠去,所見所望之景猶如水彩渲色交織以重疊的灰藍基調。
      下午四點半過後,一位看上去不過二十初頭的男性套著連帽大衣,眼神沈鬱地緩步於街側,靠近林立窗櫥的手裡緊握著一把日式古刀,腳邊跟著一隻黑貓,從街道這端走至那端。
      街道另一邊來了對母子,儘管相距不小,仍微微可以聽見母親訓斥孩子調皮行為的責備,孩子的手腳都有包紮,那或許正是使得母親生怒的原因。突然孩子停下腳步,眼神落在他對面某個方向,一臉稚氣地張嘴微開,眼睛閃著訝異的喜悅,未晌拉扯著母親的手腕,昂首開心地看著母親,指著對街大聲叫嚷。
      有那麼一秒,男性因著孩子所說的話而身形定住,卻微小的讓人察覺不出有什麼改變,他只是緊緊握住古刀,握到手筋浮現。幾乎在同時,走在他腳邊的黑貓一溜煙地躦到他肩上掛著,而分岔的尾巴則左右來回擺動。
      他們一前一後短暫相接,然後又彼此錯開漸漸消失在街的盡處。

      遠方天空灰濛,看樣子不久又要下雨了。

    01

      午後三點左右,從昨夜就開始滴答不停的雨方歇時,在桌上交臂闔目假寐的他倏然張眼,接著猛烈地吁喘,背後冷濕一片。
      心臟狂跳,一股莫名壓力盤旋在胸腔內,瞬間想起什麼,瞳孔遽然一縮,他驚慌傾身朝前探了探窗外,但從緊閉的玻璃窗所能望見地僅是一片被雨水洗滌青綠景色,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再三確認後,他安心地扶回案上打算繼續黑甜夢鄉,豈料喉嚨卻在這時搔癢的讓他不住咳嗽,彷彿就要把他心肺都嘔出的猛咳,甚至咳出淚都還沒辦法停歇。
      對了,他都要忘記自己染上感冒了。
      由於天氣轉換之故,前夜房內熱氣未退卻,便沒蓋上被子就睡著,導致早晨起來便發現自己隱隱發燒,手腳也痠痛的不舒服,身體處處反應了染上感冒的症狀,或許就因如此,讓他做了場惡夢,畢竟,對他而言,感冒是伴隨著災殃的預兆。
      說來也好笑,身為醫者的他竟然先比病人早一步染上這一波季節性感冒,真是不良示範。
      早上到診所後,櫃台小姐得知他染上風寒後頭先反應倒不是關心他的情況,反是嚴詞厲色地這般數落。
      聽來雖刺耳,事實上也並沒有說錯,於是他一笑置之帶過氣氛,伸手接過她遞來的口罩戴上。
      九點開業時還無礙,病人多半是老毛病老問題來求助,不需耗費太多精神去處理,快到午晌前一下來了才讓他大感吃不消,精神相當差,尤其午飯後更有反胃的噁心感。心知這樣下去不妙,按著頭暈的額央,他聲如蚊蚋地向診所員工交代幾句,便進入辦公室伏案休息直到剛剛。
      頭仍微熱,像千斤頂落在頭頂處似,但胃似乎好轉許多。他冥思著待會下班後要去市場買些蔥跟蛋,住處的飯鍋還有昨晚剩下的飯,恰好夠煮一鍋粥當晚餐。當然,味道並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美味,只是能夠吞嚥的程度罷了。

      「醫生,您醒了嗎?您現在身體狀況還好嗎?!有個急診病患要您出來處理!」
      伴隨叩叩敲門聲而來的是員工急切的嗓音。
      「好,你先帶傷患到診療室去,我穿好衣服就來。」他一邊大聲的告知對方一邊把掛在椅背的白色大衣穿上,又從桌上拿起口罩、眼鏡戴好,隨性耙梳睡亂的髮稍,精神肅然一凜,讓人查覺不出些許異樣,爾後便大步往門口走去,扭開把手直往不遠處的房間拐入。
      原來傷患是住在附近的孩子,每天下午放學的時候,他的母親都會固定牽著他的手從學校經過診所門口回家,是個具有好奇心,經常笑臉迎人的好孩子。下午時候,也許是家裏的屋齡老,突然強風從未緊閉的窗戶灌入導致窗格鬆動掉落在地板,碎了一地玻璃。結果在撿拾碎片當下,孩子因為好奇加上悶在家裏不能出去玩的緣故,趁著媽媽不注意拿起大片玻璃把玩,最後玩著玩著竟跌落在玻璃堆中,造成他全身上下多處割傷,腳也因而挫傷。
      喚來護士先把孩子的全身的傷口用食鹽水沖淨,接著將藥敷在孩子受傷部位,蓋上紗布用膠帶黏好或用繃帶纏繞較大面積傷口固定,按步驟處理好傷勢後,他拍拍這調皮孩子的頭頂。
      「處理好了,下次別又受傷囉。」
      孩子用力點頭,卻笑得天真,讓他不禁想其實孩子根本沒聽進去吧。
      「來,回家了,記得跟醫生叔叔說謝謝喔。」
      孩子的母親挽著走路一跛一跛的人,叮囑著。
      「好!謝謝醫生叔叔!」
      中氣十足的嗓子扯開,邊走時還邊回首大力朝他揮手。
      坐在活動椅上,他單手靠在桌面支著下顎,另隻手則回應孩子熱情地揮擺,微笑看著那對母子離去背影,直到確定那對母子遠出視線範圍,他才卸下笑容,五官扭曲地趴在桌上,難受地呼吸著。
      真的撐不下去了,頭燒的越來越痛,中午那種反胃的感覺又漸漸回籠。掛在櫃台內的大鐘此時敲響,四點整。
      他把所有員工叫來,告訴他們今天晚上不開業,等下收拾好東西就各自解散,只是負責開關門的要將診所鎖上再走。
      提著公事包從櫃台前方走過時,輪到關門的櫃台小姐把他稍早囑咐的感冒藥拿給他並跟他說要好好休息,多喝溫開水排汗,切記不要空腹吃藥,以免情況惡化。他笑笑地向她道謝,並說他明白,畢竟他也是個醫生,該怎麼做,該注意什麼,該小心什麼都是瞭解的。
      自傘筒裡拿起自己的雨具,他穿越此時無人車的街道,往超市那方走過去。


      「知道嗎?下次再玩玻璃像這次受傷的話,我一定會打到你哭不出來!」罵人罵到一個段落後,感覺手裡的人停下腳步,於是她回頭正打算再開罵時,孩子臉上卻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的閃爍著亮光,開心地拉著她的手指著對面走過去的人嚷嚷。
      「媽媽!那個人長得好像醫生叔叔!但是醫生叔叔臉上有三顆痔,那個人卻沒有耶!醫生叔叔有弟弟嗎?他們會不會是兄弟?不然怎麼會長這麼像?」
      孩子非常興奮地連珠砲向她提出各種問題,一時竟讓她生氣不起來,反而覺得逗趣地笑了。
      「傻孩子,這世界還有很多你不知道人在喔,自然也就有長得相像的人存在阿,而他們也不一定有血緣關係,知道嗎?況且,我聽人說過,醫生叔叔曾經提到他並沒有任何親人喔。」
      「咦?所以那個人不是醫生叔叔的弟弟嗎?他們長得好像耶!」
      「也許那只是世界上三個相像的其中一人吧。」做母親的想起小時候總喜歡的一則都市傳說,在不知道的地方有跟你長相一樣的人在經歷不同人生,假如有一天遇到了,就代表距死期不遠。
      「媽媽,什麼是三個相像的人?」被勾起好奇心的孩子歪首地仰望著她,顯然對於方才發現長得像醫生叔叔的事情已不感興趣。
      她溫柔地笑著摸摸孩子的頭。
      「就是啊,在這世界上會有幾個跟你長得很像的人喔……」
      聲音越來越小,他們一邊笑語,一邊隱沒到人行道的地平線底處。
      

    02

      「這不是志村醫生嗎?還真少見,你也來買晚餐材料啊?診所今天不開業嗎?」背後傳來詫異的婦人聲,儘管頭昏昏沉沉的難受,他依然露出慣常笑顏回過身和對方打招呼。
      「是田中太太啊,下午好。」住處位於社區,加上在這待上將近三年的時間,來診所掛號看病的多半就是同個社區的人,自然而然便一一記起各個人的名字及容貌,眼前的田中太太便是屬於其中之一,是個身材豐腴,且健談熱心助人的婦女。早些年曾經在城市為人家幫傭,後來丈夫工作意外腿蹶了,加上兒子因事離職換工作,便舉家搬遷到這社區生活。
      或許是天性使然,每天都可以從診所內看見她開心的推著丈夫輪椅到處散步串門子,當然也會固定帶著丈夫來問診,記得前幾天田中先生才因天氣導致關節疼痛的老毛病又開始了,不曉得現在情況如何。

      「哎呀,都已經快五點要變成晚上好囉。」田中太太圓潤的臉上掛著和氣的弧度,呵呵地笑著打趣。                                                    
      他聞言往櫃台附近的自動門望去,夏季過後,夜晚也逐漸拉長,往往五六點天色就暗了,因此透明玻璃外是一片粉紅柔紫的鬆軟調子,像極幼時颱風將至的那種前天夕暮瑰麗地幾近夢幻的色系,似乎預告稍晚將又有一場滂沱大雨。
      某種熟悉的像老舊影片播映時出現跳接的畫面,由於這樣的暴雨前的寧靜夕霞,從心底的最深處浮現至眼前。
      明明,十幾年已不再想起任何過去和那人一起生活的片段。

      「醫生?醫生?你還好嗎?怎麼一直看著門?」見他失神盯著自動門方向好半晌,向來關心旁人的田中太太自是急切地詢問他,並在他眼前揮手試圖引起他注意。
      過了幾分後,他才彷彿從中清醒般掉頭望回田中太太。
      「大概是因為感冒緣故吧,有點不太能集中思緒呢……」意識到自己失常,他有些歉然地掛著笑顏,聲音高低起伏,卻緩慢了許多。
      事實上,他甚至也開始覺察喉嚨像被灼傷似的,每當他一開口就摩擦不已的澀痛,看來這次感冒比他預期的還嚴重上許多。
      「咦?您感冒了?怎麼不看醫生……唉唉,我這是怎了?都忘了您就是醫生哪。」婦人先是大驚小怪的責問,卻倏然想起他的身份而尷尬地自故自結尾。
      「抱歉喔,瞧我緊張成這樣,一時忘了您的身份。」婦人自嘲地笑。
      「沒關係,因為這樣,所以今天診所晚上臨時休業,我才在這裡買晚餐的材料。」
      「原來是這樣啊……」
      見沒什麼話題可聊,他面帶微笑地向婦女點頭致意後,腳步拐彎準備進入生鮮蔬菜區拿取一把蔥跟一盒蛋到櫃台結帳時,不料婦女卻忽然開口讓他打住動作。
      「說起來,醫生您的年歲也不小了,有沒有考慮成家立業,或者安定下來了呢?」
      田中太太在這社區是出了名的媒婆,幾乎好幾對新婚夫妻都是在她的媒妁下結婚的。最近由於已沒其他可以讓她撮合的單身男性,便想起他是獨自一人的關係吧,轉而開始向他遊說。
      「這……」
      眼見他面露難色,婦女急切地張口解釋。
      「先別急著拒絕,我不是要逼你去相親啦,只是看你孤家寡人有點怪寂寞的,剛好我家附近有個不錯的女孩兒,也許你們可以約個時間見面,湊合看看囉。」
      「但……」
      就在他想著要如何拒絕時,婦女又忽然想到什麼的開心大嚷。
      「啊!要不就現在我請她來?剛巧您感冒了,總需要有人照顧您吧?擇期不如撞日,這樣不是也很好嗎?」講著講著,婦人還真拿起放在菜籃裡的手機,找著她口裡那位女性的電話號碼來了。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他按掉對方已經撥通的電話,並用堅決口吻道:
      「不,不,不用了,您的好意我心領,可是沒關係,我自己一個人應付得來。」他內心打鼓似的泛起緊張節奏,制止對方的手甚至有些顫抖,儘管,那是很難看出的細微變化。
      「咦?不用嗎?其實那女孩兒住在您家附近不遠喔,我想應該是不至於造成什麼大困擾……」
      「真的不用了,來我家對這位女性的形象也許會造成負面影響吧,況且,我之前感冒也都是一個人處理,都沒什麼問題,相信這次也是會一樣的。」
      也許是他異常堅決的態度讓田中太太打消念頭,先前幾次都會再遊說他一番,但這次卻很快的把她手機放回籃子內。
      「既然您都這樣說了,也不好勉強,不過真有什麼狀況記得要跟我們說,我們會過去幫您的。」
      「嗯,如果真有什麼狀況的話,會跟你們說。非常謝謝妳的好意。」
      「不會啦,反正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啊,醫生您別客氣。啊,不小心就耽誤您的時間了,抱歉抱歉,您還要買菜對吧,真是不好意思,請別介意喔。」
      「沒關係。啊,感覺要再下雨了,妳也早點回去吧。」
      婦女笑著和他點頭,然後往賣場另一邊邁著熟食的區域快步而去。
      他復又拐入邁著各式蔬菜的開架冷藏區,彎身拿了一把蔥,抬頭正好望見一盒特價豬絞肉,想也沒想的,他伸手取過那最後一盒,接著在這區的盡頭挑了一盒今天才剛進貨的蛋,便往櫃台走過去排隊等候結帳。
      在結帳處後方牆壁上,長方形電子鐘正顯示著1705


      過五點半左右,天色迅速轉暗,下午曾稍停的雨勢也因烏雲密佈而有落下之勢。
      一副上班族打扮的青年在人行道行步迅速,定睛一看,可以發覺他甚至將公事包橫放在頭頂,以防待會驟雨下落時整人躲避不及的狼狽。
      從他走來的那端遠遠傳來雷聲隆隆,聽見這雷鳴,他更是加快腳步往前衝。
      整條街上人煙稀疏,比起平日那種熱絡,今日簡直是冷清至極。
      大概是快下雨的緣故吧,他全力奔跑時思考著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
      就在經過回家路上必有的診所時,他詫然地回望。
      「今天診所沒開業啊,真是少有呢。」印象中,不管氣候多劇變,那家診所總是早上九點營業到晚上十點,但今天卻掛出休業中的牌子,而往裡面一瞧,員工當然都已經走光了,唯一有的只是冷冰冰的藍調子,還有緊急照明的綠光。
      到底怎麼了……?還不及深思,迎面來了一位頗眼熟的人,他目眙那人不知不覺停下腳步在原地愣了會。
      他往後看去,眼神定定地落在擦身而過的人身上,而那人恰好停步於診所門前。
      由於天色已黑,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整個身形看來似是抬頭凝望什麼,他順著他視線瞧去,是診所門口。
      果然是,他了然地笑開。

      「這不是志村醫生嗎?怎麼了?您今天戴隱形眼鏡嗎?眼鏡怎麼沒掛在臉上?」他熱情地跑到他背後拍了下去「讓我差點以為你是別人呢!不過,這樣也不錯,給人感覺年輕十幾歲喔!」他耶挪對方地笑道「說起來,您今天怎麼休診?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那人因著他拍擊而回過頭望著他,他偏轉的角度正好在街燈下,藉著微弱的路燈於得以看清他的面貌,但卻使本想繼續閒聊的男人在見到他容貌時張口愕然,提在手裡的公事包也由於這刺激掉落在地上發出沉沉的悶聲,而數秒後他面色慘白驚叫。
      「咦?!你不是醫生?!」感覺自己糗大,男人表情一陣紅一陣白地變換。

      對方是個年輕男子,按五官判斷大約不出二十歲,最多也應是落在二十一、二十二歲左右,他留意到對方身上穿著一件黑色連帽大衣,身旁還突出一把應該是刀劍類的長形物品,足邊則有隻小黑貓親暱地蹭著,不曉得是否他錯看,那貓尾巴好像分岔了?不對,那不是重點,男人用力搖晃自己飄飛的思緒,他這時應該要先向對方道歉,他方才可是誤以為他是熟人而冷不防地拍了他背啊,一般人肯定會生怒吧,要是他,就會。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所以才拍了你背,真的非常抱歉,請你不要見怪。」他十分慎重地向對方彎腰。
      「沒關係,經常有人錯認。」那人聲音聽來冷冷的,但竟和醫生的嗓音聽來一模一樣。
      男人狐疑底抬頭瞅著他,腦裡有什麼思緒正在輪轉。
      「……奇怪,我還是覺的你的長相跟醫生簡直是同個模子印出來,這是為什麼呢……?」男人前前後後地看了眼前這個年輕男子,不只臉,連這人的身高也和醫生幾乎一樣「乍看很像……但仔細瞧,你跟醫生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他捱近對方,並用手隔空指出不同「我記得志村醫生的臉上很明顯有三顆痔,在左眼下方有兩個,嘴右下方則有一個。」退了一步,皺眉「但你都沒有……可沒道理長得這麼像啊……」
      「我是……志村醫生的家人。」年輕男子眼神抑鬱地吐露幾字,沒注意到他眼神訊息的男人逕自懷笑。
      「我就知道!」猜測應驗,男人欣喜地咧嘴擊掌「不然怎麼可能長得這麼像,又不是什麼都市傳說……」腦裡響起前些日子從鄰居聽到的內容就不禁顫抖,他一向最怕鬼啊靈異啊之類的故事了。
      「那你是……?」要說是姪子的話以年齡來說也不無可能,兒子的話則是否定,他可沒聽人說過醫生結婚這類消息。
      「我……是他的兄弟。」
      「果然,你應該是弟弟吧。」男人同意自己論點地點頭「畢竟志村醫生年紀不小呢,聽我媽說他快四十歲了。」
      「你是不是跟醫生差了十來歲?你看起來這麼年輕,肯定是。」
      男人的話讓年輕男子身形一俱,而後頹然地喃喃自語。
      「……原來……在外人眼中,我跟你已經有……這麼強烈的差距了嗎……」

      「嗯?你有說話嗎?」
      「沒。」
      「奇怪……」難不成是我聽錯了,不,這怎麼可能,男人眉頭深鎖地咕噥,瞪著面前這位自稱是醫生弟弟的男性,驀然感覺怪異,腦裡就快要浮現什麼訊息。
      「我哥他住在哪你知道嗎?」他出聲打斷他思緒,讓他原本就快想起的某件事情一下又化歸於無,他眨眨眼。
      「你說醫生的住處?當然知道啊,就在我家附近而已,很近,不過從這邊走過有點遠就是囉。咦?你不知道他的住址嗎?」男人疑惑,假如是家人就應該或多或少會知道對方住在哪吧?怎麼還需要問人?
      「嗯,我們好多年沒見面了。前些日子我突然想起他,就來找他敘舊聊聊一些過往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會不曉得。你們感情不好嗎?怎會多年未見?」
      「……」
      「啊啊,抱歉,我多嘴了,這是個人隱私對吧,我不問了我不問了。」眼見對方沉默,意識到自己逾越人與人之間相處的界線,他連忙打住自己的問話。接著話鋒一轉,伸手指著另一邊道:
      「你要到你哥家的話,就從這邊走到盡頭左轉到底處,就會看到一棟兩層樓,圍牆外面放有各種花卉盆栽的屋宇就是了。對了,之前那邊綻開許多花非常繽紛呢,不過下雨的關係,花都被打落了,有點可惜哪,明明開的那麼漂亮。」他的口氣明顯落寞許多,似乎是真的相當惋惜那些早凋的花。
      「啊,要是你還是找不到,就看一下門牌吧,還滿容易找的。」
      「謝謝你。」
      「別客氣啦,難得醫生的家人來找他,當然要幫忙啊。你見到醫生後記得幫我跟他問聲好,若他問是誰的話,就說是田中太太他兒子,這樣他就明白了。ㄟ記得幫我跟他問聲好,ㄚㄤ點可惜呢點可惜呢。家很好認,
      年輕男子淺笑,表示懂了,他腳步一轉,按著他所說的方向行去。
      男人站在原地看著他漸隱背影,同時看見那貓輕巧地攀爬到他肩上,尾巴一左一右擺盪。
      
      一道雷從天邊降下,落到他身後,瞬間擊出白光,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響,而空氣裡慢慢地飄起細碎小雨。
      
      「對了,」他終於發現那從最先開始就覺得不對勁的細節「我記得媽說過志村醫生沒有任何親人啊?」黑暗、不安的感覺突然朝他襲來「那……剛剛那個人是……?」
      男人一臉驚恐地獃站,五官扭曲的就好似見到令他畏懼的事情般。

      遠方,雷電伴隨雨勢漸大交錯,往前眺望,只見厚厚黑雲壓住整片天空,看不到任何一顆星星。

    03

      不出所料,天色全暗,漆黑裡一片狂風暴雨,沿著人行道依固定間距豎立的路燈啪喳地一閃一滅,增添幾分詭魅。
      他撐起傘,走出超市已過六點。

      臨結帳時,機器莫名出了亂子,先是發票打不出來,拆新的一卷置換後,變成零錢櫃卡住,即使有鑰匙也轉不開,店員折騰了好半天,就是開不了,最後還是店長從倉庫搬出另一台陳舊的收銀機充作解決,才結束混亂場面。
      碰到這突發狀況,其他人倒也體諒,並非不生怒,只是當一邊結帳一邊聽店員滿是自責的道歉,怒氣自然相去大半。
      因此,輪到他結帳時自然也就是好幾十分鐘後。
      
      他慢步回住所的道路,小心地撐傘,讓身上衣物不致全都淋濕,不然加重感冒可就不好了,儘管如此思忖,他臉上卻露出自嘲的笑容來,事實上他全身早淋的一到家就必須替換衣物的程度。
      呼呼風哮刮過耳廓,在闃夜裡聞來格外令人心顫,並讓他奇異地有種既視錯覺,似乎曾經在某段時間裡也經歷相同景色。
      依稀也是個大雨夜晚,他踽踽獨行於分離的岔路上,心情沈重起伏,卻堅定地拋棄一切。
      
      距離居所的路程還有十幾分鐘,他悠悠思起方才田中太太對他熱切的建議來,眼神如同這沒有路燈照明的小徑一般,覆上幽黑。

      成家立業……嗎?
      田中太太的一番好意,在那霎那卻讓他差點呼吸不了,全身像被凍結般的無法動作。
      原來,即使逃到這裡,也無法避免嗎?

      他很明白,當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諸如此類的建議或試探便會隨著人際關係加廣逐漸遞增。
      為了躲避這類關係,同時也怕被發現行蹤,只要一有人提議這方面的事情,他就不斷一處換到一處,從這城市到那城市,從那鄉村到這鄉村,甚至最後到了偏遠的地方,並待了三年之久,就在他暗自欣喜不再會有類似擾人問題,打算久居此處時,竟又被人問及。
      難不成,這意謂某種事情將出現的徵兆?
      他思緒一頓,行進的步伐也隨即緩下。
      追究起來,事實上他並不常感冒,畢竟他是行醫者,自然比一般人更加注意生活習慣,但每隔幾年仍舊會染上,除了每次病況相當嚴重(原因大概是他很少感冒以致本身抗體弱),幾乎無一例外都會發生對他來講是災殃的事況。
      ……會嗎?他猜疑。
      會是這樣嗎?
      疏忽以致嚴重感冒,午後惡夢驚醒,受傷的頑皮孩子,熱心婦人的建議,詭異卻讓人懷念的夕暮,買了除蔥和蛋不在預想內的的絞肉,夜晚暴雨的歸返。
      今天所發生事件忽然就像被拉緊似的,一環扣一結,乍看毫無章法可言,但卻讓他隱約意識到什麼訊息。
      他低頭打開公事包,藉著路邊暗橘黃的路燈探看內容。
      包內除了好幾份近幾個月關於健康的簡報、有關疾病治療的研究論文,還有他的證件、存簿、印章等貴重物,以及自己調配的感冒藥和裝著清水的兩罐小玻璃瓶。
      他沉默地目視那兩罐小玻璃瓶,須臾,伸手準備拿起的瞬間,汽車從旁疾駛而過,濺起水花潑往他左半身,登時他心跳漏了一拍,連忙抱著公事包往旁閃開,整個人愣眼地目送車尾消失,驚悸未甫地喘氣。
      憶起稍早舉止,他驚惶底掀開公事包,直到確認玻璃瓶安然無事才讓懸高的心平緩許多。
      也因為心情鬆懈,他才感到整張臉幾乎快要冒煙。不知是否因方才嚇到的緣故,原本就不輕的發燒暈眩一下衝高,此刻像有千斤頂壓在眼窩、後腦似的,悶痛的連思考都不行。
      閉上眼睛,黑暗的世界中安靜的只充斥大雨滑落的傾盆。
      再睜眼,他舉步繼續往前行去。
     
      時候不早,加上暴雨關係,一路上人湮稀少,反倒是人行道兩旁築起的圍牆內那些點著溫暖燈光的房子內有相當多剪影似的人群在閃動。
      那些迴繞耳邊的歡聲笑語使他不由得地浮現笑容,眼神一掃暗黑,閃爍如星般的深邃。

      三年前到這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時間,不過並沒有下雨,而且已是季秋,早進入寒風刺骨的前奏。
      他隻身提著裝了少許衣物跟他所有證件資料的皮箱,按著旅館老闆好心給他的地圖找到落腳處,並且順利地聯絡到老闆認識的診所員工,得知醫生的空缺仍未有人應徵,剛好他有執照可資證明,便遞補而上。
      剛來這裡的前幾個月,心很慌,完全無法平復,總是惡魘連連,以致於他常在夜裡散步,一個街口過一個街口,一條小巷又一條小巷,有時幾乎整夜沒睡地到處踏。
      就在冬雪融盡要迎接春花綻放時,某天傍晚,當時難得地提早下班,從超市買了幾樣鮮蔬跟日常消耗品,晚風仍是冷冽地掠過他身周,他垂首緩步在回家路上,在他走到一個段落,莫名地彷彿貓似地抬頭四下張望,夕暮如幻,遠方有鳥飛掠,各家各戶炊煙裊裊,並傳來此起彼落的,母親溫柔呼喚著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父親吆喝著陶皮孩子進門的嗓子,家貓慵懶地喵嗚,看門狗開心地吠叫。
      在那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熱鬧,突然一下湧現耳邊,他驚惶地楞在原地,遺落在過去某個片段突然浮現地讓他猝不及防地眼熱。
      他纔終於發現,這裡一切竟都和少年時期待過,已成他鄉愁、只能偶爾在夢裡望見的地方那麼相似。
      或許是如此而讓靈魂整個安寧地緣故,那天晚上,他鼓譟的心慢慢地平靜,擺脫了糾纏了他許久的夢魘,一覺天明。
      此後他再沒夢見被藍色燐光追著的夢境。
      
      他走過那些屋宇,心情霎時愉快許多地微笑。
      可以的話,他確實冀望在此終老一生。
      
      經過交叉路口時,他走入另條沒有路燈的道路。
      不曉得是否因為路燈久未修繕,這些天一盞接一盞地熄滅,導致五六點過後後整條路難以行走。
      昨天診所晚上來了不少患者,將近十一點才回到家裡,而一路走回皆沒有半點路燈得以識途,幸好那時雨停,銀潤似的月光便自掀開的黑雲空隙鑽入,使他得以借光走到家門前。
      雖然打電話去上面反應過,但今天大雨猛下,路燈仍然尚未修繕,於是越往裡走,四周越是黑壓壓成一片,他只得低頭仔細辨路,以免因大意而一腳拐入水溝中。
      他緊握傘把,緩慢地移動步伐,終於行至住家圍牆附近,他所種植的那些花全被這急雨打落散在路邊,雖不免心疼,但轉念一思繁花總有落盡之時,便又釋懷。
      鞋子採過落花,遠遠地看見門口處站著一個人影,他低頭想著是誰不畏雨地等他,便留意到人影腳邊似乎還有隻貓偎著。由於有那隻貓,他以為是住在附近,家裏養了隻貓的花村太太。
      花村太太愛貓是出了名的,去過她家的人印象最深都是滿屋子有關貓的佈置,尤其是有關貓的各種照片,整個貼滿天花板,遠遠瞇眼甚至竟會覺得那些照片巧妙地構成貓的五官。以愛貓聞名鄉里的花村太太自然也養了隻全身黑到發亮的貓,由於她捨不得把牠放在家裏,不論去哪都會攜上,參加親戚朋友舉辦的家庭派對也好,或者是去超市買菜也好,只要她一出現,便伴隨著貓咪,可以說,這隻貓成了她的另一種代名詞。
      他看診那麼多年,接觸那麼多位病患,還是初次見識到愛貓如此的人,每回看診必定有貓相隨,無一不有。
      也許她有什麼痼疾到診所找過他,卻發現他晚上休診,便直接返回在他住所前等,當然連同她那形影不離的寶貝貓兒子。
      所以他一時也沒多慮,昂首擺手,張口正要招呼,黑壓壓的天空卻劈下一道強雷。  

      強烈白光瞬間爆發,刷亮眼底所能瞧見的各種事物,毫無預警的使他清楚望見佇立家門口的人容貌。

      隨雷擊而至的轟鳴穿透他身體各處,奇異的是耳裡卻沒有任何聲音,唯有心臟澎跳的劇烈鼓動極其靠近耳邊。
      那人的五官熟悉的讓他意識空白的渾身冷顫。

      幾乎是反射動作,他甚至連耽擱的呆楞也沒有,緊抓著雨傘回身就是邁開腳步,在暴雨中往來時路途狂奔。
      呼吸聲在腦海擴散,雨瘋打他臉,連雨傘也遭逢逆風而傘骨倒豎,但他並沒停下腳步,他仍然是大步張開往前跑,他心知一旦停下,就再也無法逃開。


      年輕男子,或者說,是奧村燐,也在雷光乍現同時瞥見轉身而逃的人,他先是因他的逃避舉止獃愣數秒,旋即怒意湧現,面目猙獰地往他追去。  
      劃破滂沱大雨沙沙的怒吼,從他嘴裡爆開。
      「雪男!!你敢給我再逃試試看!!」
      但是這一吼並沒有任何效果,只是加快前方的人奔跑速度。
      他瞋目瞪著理也不理的背影,驀然,當時的記憶湧現面前。
      那天,他的弟弟什麼東西也沒留下,便靜靜地從他的世界消失。

      為什麼?無數的問話卡在他喉間,可能夠回答他的人卻早已離他遠去。
      從此,他開始不斷到處尋找他的消息,這一找,竟已過二十年。
      而二十年後,他與他在打雷的雨夜裡,再度相逢。

    04

      『雪男,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對吧。』
      『嗯,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啊,哥哥。』
      『來,打勾勾,說謊的人會變成小狗喔。』
      『嗯,打勾勾。』
      幼年時代就很憧憬、喜歡著哥哥。
      然而,隨著年齡愈長,這份心情愈深,他就越想逃離。
      明明很愛的,可是卻只能越走越遠。

    ×

      天黑加上沒有路燈,傾盆大落的雨在地面漫起白靄,扔掉破爛不堪的雨傘,腳步一彎,往更偏僻的地方跑去,暴雨毫不留情打在他沒有雨具遮蔽的肌膚,又刺又冷,明明先前夜裡踏步時並不感路漫長,此際他竟有種錯感,足下所踩踏的長路漫漫,毫無盡頭,彷彿他生命從來就是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被找到!
      許久未曾心緒起伏劇烈的他,每跨出一步,就不斷質問自己,為什麼那個最不該出現的人竟然出現了?事情不該是這樣的,這二十年來為了不被找到,任何可能留下蹤跡的事物都被他迴避了,甚至,從二十年前那個雨夜離去的同時,他就捨棄了身為奧村雪男的一切。
      況且,這二十年間,他沒有一天不警覺,沒有一天不小心翼翼,甚至,與人交往時他也保持著最低限度的接觸,因為他深切明白人與人之間的聯繫能讓世界的距離縮小,只要有丁點痕跡留下,那些痕跡就會成為導引,增加被找到的可能性。
      但為甚麼在最惡劣的狀況中,他最想避開的那人竟然毫無預警的出現了?而這他竟毫無感知?難道是在這日子太過安逸以致放鬆警戒了嗎?三年前的那天他不是就差點逃不掉了不是嗎,為甚麼還是重蹈覆轍了?

      淋雨加劇感冒讓他腦昏的無法繼續思緒,連喉嚨都因猛烈的奔跑而乾渴地連吞嚥唾液都十分艱難,幾秒後又一道雷自天落在他附近爆開白光,讓他渾身寒毛直豎,卻依然嚇阻不了他逃跑意念。
      忽然間他想起了從早上開始的一切,那些由偶然所以組成的各個環節,包括現下這場宛如重現二十年前訣別那夜的暴雨,所有一切就像拼圖碎片找到正確位置般,全都豁然開朗。

      他早該警覺到,那就是徵兆。
      因為,感冒從來都不會為他帶來什麼好事。

      每次感冒,就是他將要被找到的警鐘。

    ×

      「小黑,攔下雪男!」
      沒料雪男身手如舊,加上天候狀況極差與不諳地形,錯估情勢的奧村燐遙望與他仍一大段距離的背影,沒有理由,但他就是知道,如果他在這場追逐了二十年的尋覓裡又錯過他的話,那麼,此生他們除了死,就再無相逢之日。
      連片刻耽擱也沒有,他一張口就是命令。
      『我知道了,燐!』原本就以極快速度追在燐腳跟後方的黑貓聞言下秒身形立即變大,縱身一躍,很快將燐拋諸身後,並追上前方奔跑的人。

      距他們尚有幾百公尺遠的燐遠睇前方圓點般的奔逐身影,奧村燐驀然想起自那分離雨夜後,他便不斷在茫茫的人海尋覓他,然而,他再沒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甚至也感應不到過往曾經緊密聯繫著身為雙子地他們的那股波動。
      宛如不曾存在於世界上,奧村雪男,僅僅是他記憶中的幻影。
      然而三年前,在他一度放棄、連自己也要相信他根本不存在時,竟意外地在某個小鎮所舉辦的名家繪畫展突破特定人次的電視採訪中,見到無論使用何種手段運用何種管道也無法找到的人。
      比起記憶裡年輕的面貌,電視裡的容顏無處不蝕刻著歲月,身形比起過去予人蒼白瘦削的印象,且和熱情提問的記者相比,他應話的唯唯諾諾,言談間更多有閃爍,印象中不該如此虛應故事,明明應該是自信且健談的。
      即便有如此多的落差,奧村燐仍一眼就認出他來,不可能認不出來——儘管面容有最明顯的特徵——那幾乎是他已在夢裡夢見無數次,如出一轍的容貌。

      直至此刻,他依舊記得當時毫無預警撞見他身影時的情緒,是那樣疼痛卻又雜揉著純粹的喜悅,而他也終於確信了不斷自心中湧現地情感其來有自。

      假若生活中所有的偶然都存有意義。
      那麼,那霎那的照影,定是這場追逐將劃下句點的暗示。

    ×

      這簡直是夢的延續。
      不曉得跑了多久,奧村雪男腦裡驀然浮現這句話,他再次想起他總是做著相同的惡夢,做著被有著藍色熒光的那人所追逐的惡夢。

      從逃離一切的那一天開始,幾乎就像是某種循環,他開始重複夢見類似情節。
      夢裡的背景全是他當時的生活環境,也許是在庭院,也許是在醫院,也許是在遷移途中。
      但無論他身處何方,那個渾身散發著藍色燐光的人影總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現身,並在夢裡追逐著因此狂奔的他,直到他氣力用盡為止。
      那人總會牽制他手腳,讓他無法動彈並逼近他額央,用著柔和卻使他背脊發冷的嗓音滲透他所有靈魂。

      雪男,你還想去哪?明明就已經無處可逃了啊。

      仍然有著二十歲容貌的那人笑得異常燦爛,他面容卻因驚駭而扭曲,眼睜睜看著對方掌心覆上他的脖子,他僅能絕望地閉上眼。
      但夢總這時破碎,而他也每次冷汗淋漓地促醒,下意識地觸撫自己脖子,眼神佈滿恐懼地掃過四周,伴隨著揮之不去的寒意。

      ……夢的,延續……究竟會發生什麼……?
      無數次他這樣悠悠想,可往往下秒他就閉上眼睛。
      不可想,不能想,關於夢的延續,那是潘朵拉的盒子,是絕對不該被掀開的一個假設。
      因為他早就知曉了,夢的延續會是什麼。


      『雪男!雪男!』
      察覺被追上,他連瞬間思考也沒有地從公事包拿出其中一罐玻璃瓶,拔開軟木塞,腳步一刹,眼神狠戾地回頭直瞪追在後頭的妖貓,毫不猶疑地把瓶中水直往牠臉潑去。
      『雪男?那是什麼……!』還不及理解雪男舉止用意的妖貓正問著,然而當那些水伴隨著風向全數落在牠臉上時,很久以前曾經有過的撕裂痛楚湮漫了牠所有思考。
      暴雨狂洩,浸透了他整副身軀,他冷著一張臉,充耳不聞地轉身沒入另條小徑。

      瀰漫水汽的空氣中突兀地挾帶一股肉焦味,奧村燐還正疑惑原因時,前方傳來妖貓淒厲的哀鳴。
      那種痛鳴怎麼有些耳熟……!和壓制惡魔時使用的那東西一樣……!小黑出事了!
      奧村燐臉色一沉,立即尋聲而往,果不其然,便望見被聖水攻擊的喳呼地縮成球形打滾,摀住的臉不斷滋滋地冒出白霧的妖貓。
      『燐!好痛!我的臉好燙!看不見了!』
      他立即上前查看牠的傷勢,發現雖然雪男使用的量跟他工作時用的量跟本不能比,可是因為濃度相當高的緣故,加上還特別針對最脆弱的臉攻擊,因此對惡魔造成更劇的傷害。
      『燐,雪男是不是討厭我了?為什麼他要用聖水攻擊我?』
      牠感到委屈,牠不明白,過去曾經溫柔撫摸著牠蓬鬆毛髮的人,方才為何朝牠潑灑對惡魔來說是最不可接觸的聖水?難道,已經不喜歡牠了嗎?為什麼?
      「……沒有的事,小黑,雪男他怎麼可能討厭你呢。」
      『……燐?』嗅到不尋常氣氛,牠迷惑地望向他那方。
      「雪男他只是,不想看到我罷了。」而他曉得,那就是他二十年前離去的原因。

    ×
      由於執行任務以聖水攻擊目標時常不小心被波及,使得他後來養成隨身攜帶兩公升純水的習慣,以免傷勢因忘記沖洗殘留聖水而持續潰爛。從衣服內側取出存水容器,旋開蓋子,將被雪男攻擊的妖貓來回洗滌數次,接著又取出傷藥包,翻出繃帶及藥膏仔細地將妖貓被灼傷的範圍包紮一番,最後用防水外衣把牠裹好,藏匿在樹叢間隙間。
      凝睇渾身厭厭的妖貓,他輕輕摩挲牠濕漉漉的毛髮,不意觸及纏了數層仍滲透血污的繃帶。

      『啊啊!你究竟想怎樣啊!每次出任務必定受傷!都快成註冊標記了!而且你還沒上藥!』
      幾乎就在同時,腦際響起那情緒易怒的友人曾經瞪著他舊傷未好又添新傷,還無所謂的連藥都沒敷的晾著,用再也受不了──特別是被他處置傷口的那種無所謂的態度惹毛──的狂暴情緒扯著他耳朵震耳欲聾。
      說來他正式成為驅魔師好些年,可由於他性格關係,每次任務歸返時身上總有三五小傷的掛彩,起先一起執行任務的友人還沒怎麼在意,僅認為或許他是生手不慣才導致,但時間一久,這種情況仍未見改善,他便察覺事有蹊蹺,旁敲側擊無用之後,而後演變成是三天兩頭指著傷勢朝他狂罵了──不過他面對這些如潮水的責難向來馬耳東風,完全不當一回事,反正仗著惡魔血統,就算他受傷,傷口的癒合速度也比起普通人來的快,有沒有包紮對他而言根本沒差,因此被唸歸唸,他依然故我,頂多只用水沖淨傷口。
      不過最近在他這樣任由傷口惡化引發無數次自地獄徘徊的瀕死狀況之後,他的朋友們終於集體發難──他們一致認為他只是在藉由自殘減輕雪男離去的自責,對此他反駁,他並不是因為這樣才不敷藥,而是他具有強大的癒合力,有沒有處理傷口對他來說沒差,但他們很不客氣回這只是狡辯──強迫他一定要隨身攜帶基本傷藥包。
      起先他嗤之以鼻,什麼話嘛,瞧不起他嗎?就算他數次於任務中重傷失血,以致有生命垂危之慮,可他還不是好好的撐過來了?不也就證明他根本不需要什麼傷藥包不是嗎?本不想理會,可實在拗不過那群人,同時也為了讓這煩擾他多時的問題劃下休止符,他終究還是帶上了。
      反正到頭來也派不上用場吧。他蹙眉從那藥店女孩接過為他備好的物品時不免牢騷了幾句,而他們則假裝沒聽見他的不滿。
      祇是他卻未料到會在這種境況下使用。
      
      「小黑,你暫時就待在這吧。」
      目眙著被雪男狠戾攻擊的妖貓,如此平靜的口氣竟從嘴裡吐出,說不詫異是騙人的,要是換作是二十年前的自己,怕是會不明白雪男方才一見他便驚懼的神色,以及盛怒於雪男對小黑殘暴的對待了吧。
      但他已非當年只憑一股熱血傻勁便橫衝直撞地蠻幹、對周遭變化懵然無知的奧村燐了,歷經這麼多年的淬鍊與人世紛擾後,如今的他已知曉那時雪男之所以捨棄一切的緣由了,亦理解雪男為何毫無猶豫地重挫明明曾經那麼喜愛的小黑。
      全部的全部,僅僅是因他而起。

      『燐呢?』
      「我?」他頓了頓「我去追雪男。」
      妖貓一凜,張口欲言卻顧慮什似的期期艾艾。
      見此情狀,奧村燐意會地笑笑,他憐惜地摸了摸牠的頭。
      「我知道,你是想說雪男他一定會用相同方式攻擊我吧。」
      『!』
      「可就算這樣,我還是要去追他回來。」

      三年前那次奇蹟的照面完全只是偶然。
      那之後獨自一人時總會數次想到,也許他們的分別還沒那麼快結束,所以最後才無法找回雪男吧。
      然而,正因那個偶然,讓被遍尋不著的焦慮淹沒的他乍然看見了一絲曙光,使他明白雪男仍在世上的某處,只要他繼續尋覓,重逢的那一天終會到來。

      『燐……』
      仰望用完全了然的口氣說出牠擔心的可能,且沒有任何動搖情緒的燐,牠悠然思起自雪男失蹤的那一天後,燐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性情丕變。
      原本該是情緒外顯的人,卻斂起了所有情緒,行為處事全按照一定的步調,甚至接手部份有關校務行政或殲滅惡魔相關業務時也處理的十分漂亮,因此逐漸獲得應有的聲譽,和初次見面印象中那隨時處於不安定情緒中的人截然不同,牠以為是他成熟了的緣故,所以不再那樣莽撞的不諳世故。
      但這個想法卻又經常被即使執行任務接連數次重傷危及性命,仍任意處置負傷的燐推翻,一如此刻,明知前路險峻,明知會遭遇什麼,燐仍舊選擇了那條荊棘之路而行一樣。
      燐的行為舉止充滿矛盾,牠曉得必定有箇中原因,但牠卻不曉得理由。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嘛,小黑。我不會有事的。」再次撫著牠淋濕的毛髮,燐嗓音平靜地道「好好休息吧。」
      牠聽話地鬆開了意識,疲累瞬間湧上,在牠快要熟睡前卻聞見燐的輕喃。
      「況且……那就是我必須承受的懲罰吧……」
      ……懲罰……?
      突兀的字眼飛掠而逝,牠直覺那就是燐一直以來舉止矛盾的真正原因,但牠已困倦地無法再掀眼詢問了。
      他注視牠細微地呼吸隨著胸口起伏,直到確認牠真的睡著以後,他才站直身軀,昂首閉眼,冰冷的雨珠不斷地從天空直落滲入他全身,他卻感覺不到任何冷意,漆黑的意識中慢慢顯現出的,只有那幅素描。  
      那是一幅留在宿舍桌上的人像,簡單的輪廓,寥寥數筆卻精準地捕捉住其神韻。
      而那被以畫筆留下存在的主角,正是他。
    ×
      驟雨停歇數分後,伴隨由遠而近的雷鳴及電光,又重新一波攻勢。
      眼前的淒風厲雨突然讓他不知所措,平日習慣了的道路、小徑在眼中忽然無比陌生,他甚至不曉得自己拐入了哪個巷口,他驀然頓了頓,沉喘的吐息聲再次掩沒震耳欲聾的狂雨,他這時才發現手不住的顫抖,方才投擲聖水往小黑身上去的情緒依然在胸口徘徊,連那嘶鳴也在雨幕之外緊咬著他耳朵不放。
      好冷。
      想吐。
      頭好昏。
      四肢異常發燙。
      一切的一切都是這樣的不盡人意,可卻再沒有什麼比被找到還惡劣的情勢了。
      ──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弄得如此狼狽……!

      猶如重現往日的暴雨。
      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
      他不願發生的舉止。
      他以為已經徹底消失的情感。

      以為逃得了,到頭來仍被緊緊抓牢嗎?

      全身早已溼透的他驀地五官扭曲地大笑起來,臉頰滑落地竟是令他難受的溫熱液體。
      「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發生的這一切是惡夢的話,就趕快醒來!
      恣意縱聲敷衍自己方才僅是黃粱一夢,可侵入骨髓的那種冰冷,那如同夢魘不斷追逐他的熟悉氣息,卻只是一再殘酷地嘲笑他,這一切不是夢,而是真確的現實。
      二十年前懦弱地他親手將那些足以令人眷戀不已的因緣葬送在雨夜,決然而不再回首地走了,卻從此讓他陷入迴圈,既無開始亦無結束,紙是在隱匿及被發現這兩者之間倉促奔走。
      可除此之外,他還是只能在這不見盡頭的夜雨中,在他早已命定的運數中,不斷地奔逃──即使,徒勞無功。

      不期然地,與他極相似的嗓音從後方傳來,猶如夢魘成真,逐漸逼近的怒吼剎那使他血液凍結半秒。
      「你再不停下來就給我試試看!雪男!」
      如果說什麼對他而言是恐懼,那麼這一刻一定就是了。
      在身後爆吼傳遞同時,他也再度滑開腳步,迅速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沒有任何餘裕回頭,他一逕往任何可能逃脫的地方邁開腳步,他還不能停下,都已經這麼多年了,所以,他還是不能停下。

      雨勢不見緩和,猛烈地傾倒在這偏遠小鎮上。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感謝自己繼承了惡魔血統,儘管氣候及人為狀況形成干擾,但奧村燐仍舊在驟雨間輕易地瞧見那惦念了十幾年的身影,並緊隨在後。
      「我再說一次!」也許是被他完全沒有緩下的步伐惹腦,奧村燐拔出日式古刀,藍色螢光亦顯現「快點停下!不然等下我不曉得會對你做出什麼事情來!你就不要後悔!雪男!」
      即使已經出言嚇阻,前方的人仍恍若未聞,持續地拉遠他們之間的距離。
      雖是意料之中,奧村燐不得不承認,怒火就像被點燃,只一眨眼便完全蔓延開來。
      「雪男!你給我停下!」他張口又是怒吼,接著奮力往前一蹬,雖有落雨阻擋力道,但由於跑步加速作用,他落地時正好攔下對方──同時他的刀也穩穩地逼近本欲反身而逃的人脖子,稍有動靜就會見血──幾近威脅的距離使得對方不得不被迫與他正面相視。
      已經適應夜雨微弱光線的燐注意到雪男整張臉紅的很不正常,他忖思也許是跑了好一陣子的緣故,呼吸也紊亂地沒個規律。
      直至此刻,奧村燐才得以好好端詳那闊別十數年的面容,像是要把失去的這幾年份量好好補足,他眼神一直沒有移開半秒,好似欲深刻入最深處那樣地專注。
      那一年地匆匆一瞥,殘存下的僅僅是支離破碎的印象,事後他想去找那段受訪錄像時,卻遍尋不著,彷彿從來沒有過這件事。
      就如他沒有設想過雪男會離開一樣,所有和雪男相關的相片、數位影像資料,早被雪男自己處理掉。
      唯獨留在記憶裡的影像斑駁地宣示他曾經存在。
      
      和他相似的臉龐上,已漸有歲月殘存的痕跡,和那一年在電視上所見的相差無幾,忽地,腦海浮現那孩子驚喜的話語,以及那男人認錯人時和他的對話。
      『媽媽!那個人長得好像醫生叔叔!但是醫生叔叔臉上有三顆痔,那個人卻沒有耶!醫生叔叔有弟弟嗎?他們會不會是兄弟?不然怎麼會長這麼像?』
      『這不是志村醫生嗎?怎麼了?您今天戴隱形眼鏡嗎?眼鏡怎麼沒掛在臉上?讓我差點以為你是別人呢!不過,這樣也不錯,給人感覺年輕十幾歲喔!』
      他一聽就確知,那即是理由。
      雪男之所以把所有破壞殆盡的原因。
      而他正是導因。

      面對已然拔出刀具阻斷他後路的人,他沉默凝著從未成長的面容數秒,而後莫名地笑了。
      這不就是他一再逃避的事情嗎?
      這不正是他明明知曉,卻假裝沒有瞧見的事實嗎?
      恍然思起那些反覆固定的情境,倘若這是他無法規避的命運,那麼就讓他在這裡了結,結束這鬧劇似的追逐戲碼。
      即使命運是要他對兄長刀刃相向,他亦甘之如飴。
      
      「……雪男你做什麼……!」赫見雪男往刃口傾斜,原只是想恫嚇而故意將倶利加羅架於他頸部的燐見此情狀驚惶大嚷,趁著燐大意的空檔,他將倶利加羅反手奪下並順勢貫穿他胸膛,接著拔開早已握掌心的軟木塞,將聖水往他的五官潑灑而去。
      稍早以相同手法攻擊小黑時的那種尖銳嚎叫再次重現耳際,可他已不再感到任何歉疚。
      他眼也不眨地直盯距足不遠,倒在地上痛苦呻吟扭打成一團的人,豔麗的血水泊泊地隨著刀刃邊緣在雨水中擴散,彷彿死亡之花綻放。

      惡夢究竟到何時才有甦醒的曙光?
      明明這樣的情景讓他內心疼到幾乎一張口淚液就要墮下,他還是明瞭,假如這次他逃走之後又遭遇相同狀況時,他仍舊會做出相同的事情。
      夢的延續是什麼?
      無數次在夜裡被攫住,雙手掐著他脖子詢問他想往哪去的人在他閉眼之後是怎樣的發展?
      他曉得,他一直都知曉。
      是血。
      以及,背叛。

      他轉身往來時路途奔去,腳步越過在地上掙扎的人也毫不遲疑,遠遠地拋之腦後。

    ×

      「哈啊……哈啊……」

      舉步維艱地在大暴雨的夜路上,連番兩次攻擊的緊繃情緒早已導致他體力透支,漸漸的連意識都模糊,只隱約感到整張臉灼熱的彷彿正被烙鐵般,胸腔起伏劇烈,喉嚨也彷彿被人用力掐緊,無法順暢呼吸,但強烈的意念深植,即使已經快什麼也無法思緒,他的身體仍然往前行。
      忽然一個踉蹌,還不及思索更多,他整個人跌倒在匯聚了雨水及泥濘的地面,

      ……要……快……點……快……點……逃……

      大雨猛烈,甚囂塵上。
      而倒在地上的他,卻再沒爬起。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7-5-22 14:42
  • 签到天数: 13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7]常住居民III

    发表于 2012-8-11 10:29:10 | 显示全部楼层
    青之驱魔师的同人啊,开始没注意到的说~~~~~~~

    奥村兄弟很有爱的耐~~~~~~~~

    话说光有爱不行耐,还要有力量,才能打败地心引力的说~~~~~~~[s:316]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2-8-17 17: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求解!!!

    是BL对吧,是我一定要看!

    完结了么?

    看着好长,一下就没动力了

    关键最后也没看到【完】字样……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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